《牡丹亭》自是青春人欢喜读的。 记得《红楼梦》二十三回,黛玉路过园林,远处隐隐约约传来《牡丹亭》的几句唱词——“原来是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寥寥几语,听得黛玉心动神摇、如痴如醉、自怜自惜,其中个滋味,《葬花吟》已道尽。
为之心颤的,还有白先勇先生。九岁时,在上海看了梅兰芳与俞振飞联袂出演的《牡丹亭》后,无言可喻的美,无处言说的梦就种在他心中。 而这《牡丹亭》之梦,白先勇足足沉醉了一生。他精心打造昆曲《青春版牡丹亭》,与青年人互动,十余年来,每场几乎是座无虚席。甚至有那么几年,听一场《牡丹亭》成为一种“时尚”。古老的昆曲之美,在今天这样碎片化的时代被悄悄唤醒。
n 图片 | 青春版《牡丹亭》演出剧照
不止是黛玉和白先勇,我们顺着时光走一走,就会恍惚发现《牡丹亭》与青春人总有道不明的千丝万缕。明清之际,《牡丹亭》一经问世,就引得当时数以计青春的痴男怨女们为之肝肠寸断。千禧年,王力宏一首《在梅边》取自《牡丹亭》,引得少年们的争相演唱。再到如今,年轻人们愿意花时间走进剧院,花三个小时听这一场缠缠绵绵的爱恋。 《牡丹亭》三字,反反复复,缓缓读几遍,它何以在四百年的岁月中的流转,又何以能这么轻而易举打动人心?
如若我们暂缓脚步,偷一个闲日,细细品读《牡丹亭》。你可以懂杜丽娘的“一身只爱天然”,也可明白“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青春之爱。这般青春,不止带有害羞的脸庞、极致的浪漫想象,
青春,不过一句《牡丹亭》。人生,不如一场牡丹梦。
图片来源 | 施光南大剧院
“女子无才便是德”,女子是不应读书的。这句谬语在明清之际变得尤其失效。汤显祖大概不曾预知,《牡丹亭》问世后竟成了闺房的流行读物、少女的枕边书。他更不曾预知,那些个大家闺秀们竟为《牡丹亭》肝肠寸断,与书中主角杜丽娘的“至情”如此惺惺相惜。 当时名噪西湖的才女冯小青便是这样的女子。小青年至十八,擅诗词,通音律。本为广陵太守之女的她,遭遇政变,举家离散,她幸而逃过一劫,寄居与家人有关联的冯姓员外家。不幸的是,她爱上了冯公子,嫁与他为妾。但正妻百般阻挠,她未和冯生见几面,就抑郁成疾。最后让画师给她作了一幅画像,香消玉殒,留下绝笔一诗: 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
人间亦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
这活生生是一出《牡丹亭》的现实版,杜丽娘自小深居闺中,在婢女春香的诱导下来到自家园林赏春,一到园林,就不禁发出“不到园来,怎知春色几许”的叹息,这姹紫嫣红、良辰美景竟无人欣赏,瞥见镜中的自己,如春花浪漫,却无人怜惜。
春光易逝,美人易老,杜丽娘的赏春变伤春。于是轻悠悠在柳树边做了一个梦,梦里有个叫柳梦梅的男子,对她好生怜惜。梦醒之后,丽娘恍惚是梦,又不甘是梦。梦中情,丽娘当真了,自已画下自己的容颜,为此情,香消玉殒。 丽娘为梦中情而死,小青为真情而亡。如此理想之情,正是青春人的浪漫,带有极致的想象力和扑火的决心。这般情在“存天理,灭人欲”的明清之际犹如春风,吹动少女之心,吹醒青春之梦。
摄影 | 许培鸿 时间回到千禧年,一曲《在梅边》成了青年人的时尚。 当是时,互联网浪潮刚开始,城市的脚步突然加快。西方文化渗入了人们的生活,麦当劳、嘻哈、网络成了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我行我素成了新新人类的标签。与此同时,周杰伦的《东风破》刮起了一阵音乐的中国风,《江南》《花田错》《菊花台》等等从中而生,中国风音乐歌词多唯美有古意,曲风多婉转有韵致,王力宏的《在梅边》便是其中的一首。 与其他中国风音乐的诗词般的言情不同,《在梅边》是两种文化的对话。一边明朝的慢节奏,人们花十几个小时听一场《牡丹亭》,另一边是现在的快生活,没有时间吃饭,上网到眼睛酸;一边是浪漫得不可思议的生死爱恋,另一边是快餐式、猎奇式恋爱;一边是“不在柳边在梅边”一咏三叹的昆曲,另一边快到不能再快的说唱。 《牡丹亭》里妙哉的韵脚不太需要创作者怎么修饰,昆曲中的锣鼓与嘻哈节奏浑然天成。那时的少年们,为了嘻哈炫技,把那段极快的说词苦练了一番又一番,熟不知他们也练习了一遍又一遍《牡丹亭》。
尤其是副歌部分杜丽娘的心声“这般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少年们虽不能体会这般浪漫的信念,但也足以体会了中国古代戏剧的韵律之美。少年们虽不能花十几个小时读完《牡丹亭》,但也在几分钟的歌曲里熟知了杜丽娘和柳梦梅的爱恋。以至于在嘻哈泛滥的今天,长大后的少年们依然对那年的《在梅边》念念不忘。
中国风并非只是单纯地将中国元素简单拼接,它是要找深入文化内部去找寻我们自己的文化DNA。 《在梅边》融合了嘻哈、昆曲、R&B、电音等等,将《牡丹亭》的青春爱恋,用年轻的方式唱给年轻人听。当一些嘻哈歌手们还在纠结怎么押韵时,汤显祖早已把韵脚玩得淋漓尽致。当一些电视剧还在怎么想着把爱恋写得清新脱俗时,汤显祖早已把爱情写成一种哲学。《牡丹亭》正有这样的文化DNA,叫它怎么不具有生命力?《牡丹亭》如此的生命力,叫它怎么不青春焕发?
图片来源 | 无锡大剧院
谈到《牡丹亭》,我们一定会联想到白先勇先生。这位已至耄耋之年的作家,还在为《牡丹亭》、为昆曲坚守着。 白先勇身为名将白崇禧之子,自小见多了生死离散,自小窥见了中国古典文化的绚烂之处,也由不得自小就有略为悲观的文化乡愁,他时常叹息,“当我们的文化不完全时,我们的灵魂会一直流浪。”
图片来源 | 方所 年轻时的白先勇,和当时大部分台湾知识分子一样,受西方文化的影响颇大。他读乔伊斯、伍尔夫、劳伦斯,这些经典震撼过他,但始终隔了一层。他读《牡丹亭》、《红楼梦》,他觉着亲近,一读便是一生。 西方的文艺复兴让西方文化脱胎换骨,而这种脱胎换骨是在古希腊罗马文明中获取灵感。白先勇希冀着,这种文化回声能影响到我们,我们从自己的古典文化中寻找灵感,掀起一场欧洲范式的中国文艺复兴。他怀有严肃而有力量的感慨,“我们的文化,是要自重的。”于是,白先勇想到九岁时那一场《牡丹亭》之梦,昆曲,不光是戏,还会点燃一个文化的火种。 白先勇当起“昆曲义工”,已近二十年了。改版昆曲《牡丹亭》,让它变得青春。年轻的演员、改良的戏服、唯美的舞台、青春的校园,白先勇把与青春有关的一切融进了《牡丹亭》,这也与其中的纯真之恋契合得刚刚好。
有一次杨澜采访白先勇,问及,“走过大半生,体味过那么多人间沧桑,是否还会为这么纯情的《牡丹亭》感动。”白先勇毫不犹豫道,“我永远为它感动”。尽管《牡丹亭》中的爱情是那么地理想,是那么地不切实际,但这样的人间“至情”可以一直活在我们心中,那样诗意始终都可以被唤醒。 白先勇的努力没有白费,许许多多的年轻人由衷地被《牡丹亭》感动着。白先勇在后台看到这些年轻人为青春的《牡丹亭》动情流泪,他开心得不得了——文化深处的诗意被唤醒,我们的灵魂将不再流浪了。
图片来源 | 名城苏州网
很多人会问青春是什么?我们大约会回答,是一段时光,是一群人,是逝去的事物。但《牡丹亭》说,青春是一种哲学,是一种文化,是一种永恒。
那文化是什么?我猜想文化可能是一种记忆,是听《在梅边》的时光,是读《牡丹亭》的岁月,是看《牡丹亭》昆曲留下的静默之美。这样的记忆是需要像白先勇这样的使者去沟通文化的链接。
文化还可能是一种无言的诗意,是最为天然的感知,像杜丽娘感知青春一样。文化还可能是一种自重,不卑不亢。文化还可能是一种“至情”,像《牡丹亭》一样有亲近感,无论何时,不论何地,通向人们内心最为柔软的地方。
图片 | 青春版《牡丹亭》演出剧照
编辑丨乔唯
-参考资料-
汤显祖《牡丹亭》
白先勇《台北人》
-特别鸣谢摄影-
许培鸿、芮达等摄影图片
编辑:邓超 | 文章来源:誰最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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