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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显祖的纯情女“粉丝”

时间:2022-12-08 10:54来源:未知 点击:
青春版《牡丹亭》的现场演出我是在上海同济大学看的。上中下三本分三个晚上演出,每天三个小时。当第三天演出在同济的圆弧顶大礼堂里即将结束的时候,箫笛鼓乐声中“杜丽娘”与“柳梦梅”最后出来谢幕,观众起立,热烈地鼓掌。就在这即将曲终人散的时候,我身旁的一个站在过道里看戏的大学生小伙,在千万人中突然冲着台上高声喊了一句:“姐姐——我爱你!”因为剧中柳梦梅对杜丽娘是叫姐姐的,顿时大家都笑了,台上的“杜丽娘”也为之抿嘴动容微笑,坐在前面台下的该剧的制作人白先勇先生和他旁边的我们的老师叶长海先生都由衷地笑了——真是青春感人,丽娘魅人,汤显祖动人也!

《牡丹亭》在汤显祖生前就被搬演在舞台上,他曾说:“一生四梦,得意处惟在《牡丹》”。《牡丹亭》的出现,曾引起了一桩戏曲史上有名的“公案”──删改《牡丹亭》的争论。汤显祖同年进士吕玉绳为了使《牡丹亭》便于用昆腔演唱,按昆腔音律作了改定(一说吕改本实为沈璟改本),汤显祖不止一次对吕改本表示异议。他嘱咐宜黄伶人罗章二说:“其吕家改的,切不可从。虽是增减一二字,以便俗唱,却与我原做的意趣大不同了。”汤显祖逝世不久,又有臧晋叔、冯梦龙、吕硕园等人的改本。有关“沈汤之争”“吴江派”与“临川派”的艺术主张的分歧此中各有其理,各有“粉丝”“拥趸”。但是在文学史上,象汤显祖这样在当世后世有如此多的纯情狂热、会心知音的女性“粉丝”的作者,则肯定是极少的。

说到汤显祖的女“粉丝”很多人便会想到《红楼梦》中的林妹妹。第二十三回“牡丹亭艳曲警芳心”中,林妹妹过梨香院,听见墙内笛韵悠扬,歌声婉转,那《牡丹亭》艳曲深深吸引了她,使她“感慨缠绵”,使她“心动神摇”,乃至“如醉如痴,站立不住”,于是干脆在山石上坐下来,细品曲辞,不禁“心痛神驰,眼中落泪”。然现实中的“闺阁痴人”要比林妹妹“痴绝”得多。

从诋毁《牡丹亭》的材料中,我们就能发现为临川先生这部惊世之作心醉乃至肠断的多情女儿。史震林《西青散记》曾载凤岐之语:

才子罪孽胜于侫臣,侫臣误国害民,数十年耳;才子制淫书,传后世,炽情欲,坏风化,不可胜计。近有二女,并坐读《还魂记》,俱得疾死。一少妇看演杂剧,不觉泣下。此皆缘情生感,缘感成痴。人非木石皆有情,慧心红粉,绣口青衫,以正言相劝,尚或不能自持,况导以淫词,有不魂消心死者哉?

这里讲到的痴情女子还不具体,我们来看具体的:汤显祖生前,一个痴迷《牡丹亭》的女读者竟然找上门来,声称非剧作者不嫁。这种狂热的“追星”劲头,丝毫也不逊色于现时的“某某姐姐”等超级粉丝。这事见清焦循《剧说》引《黎潇云语》:“内江一女子,自矜才色,不轻许人,读《还魂》而悦之,径造西湖访焉,愿奉其帚。汤若士以年老辞,女不信。一日,若士湖上宴客,女往观之,见若士皤然一翁,伛偻扶杖而行,女叹曰:‘吾生平慕才,将托终身;今老丑若此,命也!’因投于水。”

这个女子嫌汤显祖老而失望死,可还有不嫌他已有家室的,定要做“才子妇”的女子在。邹弢《三惜庐笔谈》记载:

汤临川《牡丹亭记》,脍炙人口。相传扬州有女史金凤钿,父母皆故,弟年尚幼,家素业鹾,遗赀甚厚,凤钿幼慧,喜翰墨,尤爱词曲。时《牡丹亭》书方出,因读而成癖,至于日夕把卷,吟玩不辍。时女为字人,乃谓知心婢曰:“汤若士多情如许,必是天下奇才,惜不知里居年貌,尔为我物色之,我将留此身以待也。”婢果托人探得耗,知若士年未壮,已有室;时正待试京师,名藉藉传人口。即以复凤钿,凤钿嘿然久之,作书寄燕都达意,有“愿为才子妇”之句。年余亡覆书,盖已付洪乔公矣。复修函寄之。转展浮沉,半年始达。时若士已捷南宫,感女意,星夜来广陵,则凤钿死已一月矣。临死,遗命于婢曰:“汤相公非长贫贱者,今科贵后,倘见我书,必来相访,惟我命薄,不得一见才人,虽死目难瞑。我死,须以《牡丹亭》曲殉,无违我志也。”言毕遂逝。若士感其知己,出己资力任葬事,庐墓月余始返。因理金氏产,并其弟悉载以去。后弟亦成名。——杨云生为余述。

焦循《剧说》引沈名称《磵房蛾述堂闲笔》还讲了一个杭州女演员商小玲的故事,她擅演《牡丹亭》,这女子一次演出《寻梦》,感情太投入,以至哀伤过度,在舞台上气绝身亡:

杭有女伶商小玲者,以色艺称,于《还魂记》尤擅场。尝有所属意,而势不得通,遂郁郁成疾。每作杜丽娘《寻梦》《闹殇》诸剧,真若身其事者,缠绵凄婉,泪痕盈目。一日演《寻梦》,唱至“待打倂香魂一片,阴雨梅天,守得个梅根相见,盈盈接口”,随声倚地。春香上视之,已气绝矣。临川寓言,乃有小玲实其事耶?

这些事有的年代明显不合,其真实性都待考,我们且来看有历史真实性的人物:当时有个娄江女子俞三娘,秀慧能文词,酷嗜《牡丹亭》,不但悉心捧读,而且蝇头细字,密密批注,多有独到见解,这个闺中女子“幽思苦韵,有痛于本词者”,乃至为丽娘故事“惋愤而终”。汤显祖从朋友口中听说此事后,感动不已而写下了《哭娄江女子二首》:

昼烛摇金阁,真珠泣绣窗。如何伤此曲,偏只在娄江?

何自为情死?悲伤必有神。一时文字业,天下有心人。

杜丽娘为情而死,俞娘亦为“感情”而亡,为此,汤显祖在诗序中感叹:“俞家女子好之至死,情之于人甚哉”。焦循《剧说》卷二有《俞娘传》:

娄江俞娘,丽人也,行二,幼婉慧。体弱常不胜衣,迎风辄顿。十三,疽苦左肋,弥连数月;小差,而神愈不支,媚婉之容,不可逼视。年十七,夭。当俞娘之在床褥也,好观文史,父怜而授。且读且疏,多父所未解。一日,授《还魂记》,凝睇良久,情色黯然,曰:“书以达意,古来作者,多不尽意而出,如生不可死,死不可生,皆非情之至。斯真达意之作矣!”饱研丹砂,密圈旁注,往往自写所见,出人意表。如《感梦》一出,注曰:“吾每喜睡,睡必有梦,梦则耳目未经涉者皆能及之。杜女故先我着鞭耳。”

更可靠的是张大复(1554—1630)《梅花草堂集》卷七《俞娘》的记载,这已为同时代文献所证实。下面是其原文:

俞娘,丽人也。行三,幼婉慧,体弱,常不胜衣,迎风辄顿。十三疽苦左胁,弥连数月,小差,而神愈不支。媚婉之客,愈不可逼视。
  年十七夭。当俞娘之在床褥也,好观文史。父怜而授之,且读且疏,多父所未解。一日,授《还魂》传。凝睬良久,情色黯然。日:书以达意,古来作者多不尽意而出。如“生不可死,死不可生,皆非情之至”,斯真达意之作矣。饱研丹砂,密圈旁注,往往自写所见,出人意表,如《感(惊)梦》一出注云:“吾每喜睡,睡必有梦。梦则耳目未经涉,皆能及之。杜女故先我着鞭耶。”如斯俊语,络绎连篇。
  顾视其手迹,道媚可喜,当家人也。某尝受册其母,请秘为草堂珍玩。母不许,日:为君家玩,孰与其母宝之为吾儿手泽耶。急急今情录一副本而去。俞娘有妹,落风尘中,标格第一,时称仙子。而其母私于某日,恨子不识阿三。吾家所录副本将上汤先生,谢耳伯愿为邮,不果上。先生(汤显祖)尝以书抵某:闻太仓公(王锡爵)酷爱《牡丹亭》调未必至此。得数语入《梅花草堂(集)》,并刻批记,幸甚。

这一段记载同汤显祖本人的《哭娄江女子》诗和小序相吻合。据徐朔方《汤显祖评传》言“他将三娘据南京师范大学中文系1991年陈欣的硕士论文《冯小青故事源流与时代的折光》。误记为二娘,不影响它的真实性。”我们也不必纠缠是二娘还是三娘这个问题上,且来看另一件有意思的事。汤显祖逝世后150年,与他同为江西人的蒋士铨,写了一部《临川梦》。在这部《临川梦》中,汤显祖与俞三娘不仅超越了剧作家与观众的关系,更超越了现实生活中人与人的关系,他们的灵魂居然能在梦境中相聚,并进入仙界天庭。我们来看看此剧的剧情:第四出《想梦》写俞娘耽读《还魂记》,柳生和杜丽娘竟幻影现身。第十出《殉梦》,写俞娘读《还魂记》断肠而死。第十五出《寄曲》,写俞娘死后20多年,她的乳母将俞娘批点的《还魂记》送到了汤显祖手里。第十六出《访梦》,写俞娘的亡魂打算拜访汤显祖,以此意诉之释尊。第十九出《说梦》,写汤显祖长子死而归天,与淳于棼、卢生、俞娘、霍小玉(除俞娘外均为汤显祖的剧中人)等人在天王前相会,论世事皆梦。最后一出,则写汤显祖在玉茗堂睡觉,睡神引俞娘的灵魂进入汤显祖的梦中,与之相会。汤显祖感其知己。淳于棼、卢生、霍小玉等人也来见。玉茗花神传天王法旨迎众人入觉华宫。(青木正儿《中国近代戏曲史》,王古鲁译,中华书局版)显然,这《临川梦》与《牡丹亭》的艺术手法是一脉相承。诚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词》中所说:“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以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之人耶!”

在2008年5月的北京保利的拍卖品中有一块“清乾隆白玉牡丹亭牌”,用极品和田羊脂玉精琢而成,正面开光处阳琢牡丹亭边,月门之外,芍药栏侧假山嶙峋,修竹清冷,杜丽娘神情戚戚。背面草书雕录“冷雨幽窗”诗文一首:“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亦有痴于我,不独伤心是小青。”这首诗的作者名叫小青,不知何姓,是明朝万历年间怨女,秀丽端雅,聪颖伶俐,好读书、工诗文,善于舞文弄墨、抚琴弹弦。幼年时她从一老尼那里得来“早慧,福薄,毋令识字,可三十年活”的机言。十六岁嫁与杭州冯生做妾,婚后不容于正室,被远置孤山佛舍,过着“幽愤凄怨”的日子,后来竟一病不起,于是仿照杜丽娘自画小像,请画师为其描下真容,像成之日,焚香设酒奠之,“一恸而绝”,死时年仅18岁。 

晚明张岱《西湖梦寻》中有“小青佛舍”条等记载其事。小青故事及其读《牡丹亭》有感而发的诗句,给明清小说家、戏曲家们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敷演女性情感故事的绝好素材,徐野君的《春波影》、陈季方的《情生文》、吴石渠的《疗妒羹》、朱价人的《风流院》等作品皆由此而来,以致卓人月大为感叹:“天下女子,饮恨有如小青者乎?小青之死未几,天下无不知有小青者。”(《小青杂剧序》)我们来看看《疗妒羹》在《题曲》一出中描写小青在雨夜挑灯读《牡丹亭》的过程中所受到的震撼。杜丽娘在梦中与柳梦梅的幽会,深深地打动了一腔痴情却无处宣泄的小青:“好笑杜丽娘,悄然废书而叹,道圣人之情见乎词矣。春心拖逗向花园行走,感得那梦绸缪。你看柳梦梅,悄地把他抱去,软款真难得绵缠不自由”;“虽则想边虚构,也是缘中原有,梦得正好。那不凑趣的花片,偏要闪觉他来。似这小花神妒色惊回,到不如后面的老冥判原情宽宥。最妙是寻梦一出,恨风光不留,把死生参透,只要梦魂守”。读完《牡丹亭》后,小青顿悟道:“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临川序语,大是解酲。”她由杜丽娘而想到了自己的凄凉处境:“似俺小青今日,怕不待临川泪流。”

痴爱《牡丹亭》的薄命女子小青的故事,在后世女性读者中同样有着连锁共鸣。杭州西湖孤山北麓有小青墓,清代苏州女诗人张蕙来此拜谒,作有《题壁》诗:“重到孤山拜阿青,荒荆茅棘一沙汀。烟沈古墓霜寒骨,雪压残碑玉作铭。幽恨不随流水尽,香魂时逐蓼花零。劝君更礼慈云侧,莫堕轮回作小星。”所谓“小星”,乃指妾的意思。沉痛的诗语,流露出对小青不幸命运的深切同情。又据徐轨《词苑丛谈》介绍:“吴玉川夫人庞小畹蕙纕,诗、词、书法,擅绝当时,片纸只字,莫不珍惜。有青莲女伎小青者,色艺皆精,尝演剧,入后堂,持扇叩唾香阁乞书,夫人即调[桂枝香]一阕,有‘浪萍飞絮前生果,别是伤心一小青’之句。”这个跟小青同名的女伎演的是不是《牡丹亭》,不得而知,但庞氏词句“别是伤心一小青”,显然有从夜读《牡丹亭》的小青诗句“岂独伤心是小青”化用的痕迹。

前面讲到的娄江俞二娘用心血批注的《牡丹亭》,我们不见传本,甚是可惜。据说小青也曾有这方面文字,清代顾姒写道:“诵其书者如俞娘、小青,闺阁中多有解人,惜其评论,皆不传于世。”(《三妇评本牡丹亭跋》)然较之女子写戏,女子评戏在中国古代更为鲜见,因而留存下来的也就更稀珍。明末卫咏所编《晚明百家小品》有明末建武女子黄淑素的《牡丹亭评》,其云:“《西厢》生于情,《牡丹》死于情也。张君瑞、崔莺莺当寄居萧寺,外有警寇,内有夫人,时势不得不生,生则聚,死则断矣。柳梦梅、杜丽娘当梦会闺情之际,如隔万重山,且杜宝势焰如雷,安有一穷秀才在目,时势不得不死,死则聚,生则离矣。”这位女性的评点真是“更得玉茗微旨”, 诚亦是临川知音。

明清女性评点《牡丹亭》成就最突出者,当数《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吴吴山,姓吴名人,又名仪一,字舒凫,生于清顺治十四年(1657),钱塘人氏,因居吴山草堂,故又字吴山,他跟创作《桃花扇》的洪昇有亲戚关系。“三妇”指吴早夭的未婚妻陈同及前后二妻谈则和钱宜。三个女子,彼此从未谋面,但她们都发自内心地喜爱《牡丹亭》,而且爱得如痴如醉。

先说陈同,酷爱诗书的她,曾得《牡丹亭》剧手抄本,视为至宝,有七绝云:“昔时闲论《牡丹亭》,残梦今知未易醒。自在一灵花月下,不须留影费丹青。”1665年,一病不起的她,更是藏《牡丹亭》于枕下,日日相伴,死后留下了经她评点的该剧上卷,其夹注、眉批,“密行细字,涂改略多。纸光冏冏,若有泪迹”。1672年,吴娶谈则,后者偶然得见陈同评本,竟爱不释手,于是仿照陈的思路及笔法,补评《牡丹亭》下卷,“杪茫微会,若出一手,弗辨谁同谁则”,令人惊叹。可惜谈氏体弱,婚后三年亦命归黄泉。

又过了十余年,吴吴山再娶钱宜。钱并非书香门第出身,但她聪明好学,数年间便有长足进步。一日,开箱见到陈同与谈则的《牡丹亭》评本,“怡然解会,如则见同本,时夜分灯炧,尝倚枕把读”。她劝丈夫将评本刊刻出版,并且表示“愿卖金钏为锲板资”,也就是愿意典卖自己的金钗作为出版资金。1694年,也就是康熙三十三年,《吴吴山三妇合评牡丹亭还魂记》付梓问世。元夕之夜,她虔诚地“至净几于庭,装递一册供之上方,设杜小姐位,折红梅一枝贮胆瓶中,燃灯,陈酒果为奠”。夜里,她真的梦见了杜丽娘,醒后为之描像一幅,并吟诗曰“从今解识春风面,肠断罗浮晓梦边”。

三妇评本《牡丹亭》上,还有林以宁、顾姒、冯娴、李淑、洪之则五位文学女性写的序跋,她们对《牡》剧和三妇评语给予了很高评价。曾教钱宜学习诗文的李淑即云:“临川《牡丹亭》,数得闺阁知音”,“合评中诠疏文义,解脱名理,足使幽客启疑,枯禅生悟,恨古人不及见之,洵古人之不幸耳。”(《三妇评本牡丹亭跋》)与吴家是世戚、自称“睹评最早”的女戏曲家林以宁(曾创作《芙蓉峡》传奇)亦说:“今得吴氏三夫人本,读之妙解入神,虽起玉茗主人于九原,不能自写至此。异人异书,使我惊绝。”(《三妇评本牡丹亭题序》)上面提到的钱塘女子顾姒也认为三妇评点“使书中文情毕出,无纤毫遗憾;引而伸之,转在行墨之外,岂非是书之大幸耶”(《题三妇评本牡丹亭》)。

清代女性中,尚有康熙年间安徽休宁女子程琼等人涉足于此。程琼,一名复,字飞仙,号安定君,又称转华夫人,曾创作戏曲《风月亭》,其丈夫吴震生作有《太平乐府》传奇十三种。清康熙、雍正间他们夫妻合作的《才子牡丹亭》,即是一部笺注和评点《牡》剧的著作,书中以“情色论”为基础,批判了名教扼杀情欲之不当,从张扬人性角度对《牡丹亭》的创作思想进行了大胆、奇异的阐发。透过人性自然需求的心理层面,反复辨析“情色”难以抹煞之理,并理析“才、色、情”三者之间的错综关系。尤其甚者,《牡丹亭》各出曲文宾白中的许多字词,批者均特意标出,引申意涵“情色”或“男女二根”,且将其置于每出批语的前面,尽管有曲解或猥亵之嫌,但对封建传统思想的冲击无疑是大胆的冲击。

汤显祖这位跟西方戏剧大师莎士比亚同年逝世的东方戏曲家,在当时中国没有哪一部文学作品能够象他的《牡丹亭》一样如此地激发出女性内心的情感。普通的女性没有“升天入地求之遍”的可能。正因为得不到,又极其渴望,无数和杜丽娘处境相似的女性由此而产生了强烈的伤感和共鸣。诚如汤显祖在《牡丹亭题记》中所说:

天下女子有情,宁如杜丽娘者乎!梦其人即病,病即弥连,至手画形容,传于世而后死。死三年矣,复能溟莫中求得其所梦者而生。如丽娘者,乃可谓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与死,死而不可复生者,皆非情之至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岂少梦中人耶!必因荐枕而成亲,待挂冠而为密者,皆形骸之论也。……嗟乎!人世之事,非人世所可尽。自非通人,恒以理相隔耳。第云理之所必无,安知情之所必有耶!

作品能感人首先是作者自己的情感投入。据说汤显祖在写作《牡丹亭》过程中“运思独苦”,一天他家里人一时不知道他到哪去了,四处寻找才在自家庭中的柴垛上找到他,汤显祖悲不自禁地卧在柴垛上偷偷痛泣。家人吃惊地连忙问他怎么了,他说:“填词到‘赏秋香是旧罗裙’句也。”由此可见那杜丽娘何尝又不是汤显祖自己的“男子作闺音”的“为诗章,讲动情肠”的代口呢?那些唱词,“因春去的忙,要把春愁漾”,“没乱里春情难遣,蓦地里怀人幽怨”,“世间何物似情浓,整一片断魂心痛”,“这花花草草由人恋,生生死死随人愿,便酸酸楚楚无人怨”,“单则是混阳蒸变,看他似虫儿般蠢动把春情搧”,“梦中逗的影儿别,阴司较追的情儿切”,“亏杀你南枝挨暖俺北枝花,则普天下做鬼的有情谁似咱”……又如何只作得小女子情语看呢?其中某些底蕴心曲又是汤显祖的古代的女“粉丝”们所不能会心的。汤显祖有《七夕醉答君东》绝句:

玉茗堂开春翠屏,新词传唱《牡丹亭》;伤心拍遍无人会,自掐檀痕教小伶。

“伤心拍遍无人会”必不是表面的文词曲唱无人领会,自掐檀痕教出的会演会唱的小伶离“会吾心”则必还有距离。如今汤显祖的男女“粉丝”们,他们自然不同于大多只见《牡丹亭》,只见杜丽娘并借之“浇自己块垒”的那些古代女粉丝。且现时的精研者对汤显祖的人生与著述都是进行整体观照、考量与揣度的。然而一个“情”字不是人人参得透,今人有弱于古人处的。我们一方面正在丧失“情”的能力,一方面现代物质文明对于人类原有的很多美好情感(如相思)的吞噬是不争的事实。汤显祖不是在《牡丹亭》的开篇有一句“世间只有情难诉”么?感悟古人越来越成为一件难事,所以我们又还是要向汤显祖的那些古代纯情女粉丝们学习,从心索求。

|作者:蒋晗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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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邓超审核:熊英飞丨文章来源:剧影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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